江月昕的抉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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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月昕的抉擇
三年二班在長白山的旅行，因為大雪很快結束了。在前往加州最後的期限裏，他們選擇一同前往白市，調查已經荒廢的老白市一中。
白市是北方不起眼的小城市，很多人甚至沒聽說過。從高鐵下車後，北方冬天的荒涼感撲面而來，沒有幾棟高樓的城市裏，路上零星的行人，有著溫暖燈火的低矮樓層，親切的北方口音，仿佛就是這片冰凍泥土上最後的溫情。
“我怎麽感覺，這比長白山都冷……”顧一銳裹緊羽絨服，提著行李的手不斷顫抖。
薛鴻海站在旁側點點頭，讚同他的看法，開口詢問其它人，“昕老師，咱們是抹黑翻墻進去？要不然這麽多人，什麽理由能進啊？”
“肯定不行，白市的治安還是很好的，就算老校區廢棄了，也會有保安留守。”江月昕提了另一個辦法，“明天用你富豪的方式，聯系一下相關部門，就說你要購買老校區。東北地廣人稀，無論是住宅還是其他的地皮，都很難賣出去。”
“還得是你，昕老師。”薛鴻海不由得感到尷尬，忙摸摸鼻子將話題岔開。
“那既然這樣，今晚咱們先去酒店休息？”
“好，我訂酒店。”江月昕說完，打開某程查看白市一中附近的酒店。
幾乎所有重要建築，距離她高中時期沒有太多改變，就是多了個新城區。新城區她不了解，但老城區的酒店永遠不怕沒有房間，三年二班很快就入住了原本是學區範圍內的酒店。
北方冬天晚上鮮少有娛樂方式，最火爆的地方一定是裝修堪比巴黎的大澡堂，不少同學躍躍欲試想要去逛逛。
江月昕沒有阻攔他們，去人多的地方聊聊，很快就能得知關於白市一中的近況，有助於幫助明天的調查。
醫學生鄒英傑擔任了這次任務的隊長，畢竟石市算是中原地區，南方的同學們完全接受不了赤丨裸相見的局面，能一同前往的，也僅有中原和北方的同學。
“老板，你知道咱們白市哪家澡堂最好不？”鄒英傑入鄉隨俗，很快學會一口東北話。
老板以為是老鄉，帶著同學們入住酒店，臉都笑酸了。
“小夥子本地銀？出了咱們酒店往東九百米，有一家新開滴，裏面啥都有，去逛逛吧！”
“好嘞，謝謝姐！”鄒英傑答應的利索，浩浩蕩蕩就帶著小隊走了。
江月昕沒有分配其他同學任務。
倘若廢棄的白市一中，真和游戲有瓜葛，必定會遭遇一些詭異事件。在調查之前，還是謹慎行事為妙。
五人組的其他人，都知道白市是江月昕老家，望著沒有完全黑下來的天，不禁有些猶豫。
“昕老師，你要回家看看嗎？”顧一銳搓搓手，好奇地問，“我記得你母親回來養病了？”
旁側人趕緊踩了他一腳，偏偏顧一銳沒反應過來，“嗷”地一聲大喊，“鴻海，你踩我幹啥！”
“沒有，我踩的是豬。”薛鴻海都懶得給他眼神。
“一銳，如果昕老師現在回家，很可能會遇上游戲的抉擇……還是等我們調查完學校再去吧。”陳瑞明耐心解釋，“等明天我們一起去看望阿姨。”
顧一銳連忙低頭蹭鞋尖，委屈巴巴地道歉：“昕老師，對不起，我是豬。”
江月昕低眸望著窗外昏黃的景色，搖搖頭沒有說什麽。
她需要用放棄母親生命的決定，來換取命運融合度的停滯嗎？如果她是游戲造物主，一定會設下這樣的抉擇。那是威脅“傲慢”最好的方式。
今天？明天？最遲後天……也或許，她可以選擇從加州回來，再去看望李軍。
江月昕靜默地，原地佇立了許久。
陸東悄然地走到她身旁，提議另一個想法，“昕老師，阿姨添加的人不止是我，她或許早就發現你回到了北方。在做抉擇之前，我們可以靜靜地去看她，就在小區逛逛。”
江月昕沒有回應，她不清楚這樣的方式，是否會觸發游戲設下的抉擇。
顧一銳猶豫許久，斟酌說道：“其實按照咱們之前的推論，不必所有人選擇信仰游戲造物主，也能起到一定的錨點不穩的作用。昕老師，不如你選擇是吧。兄弟們替你選擇否，就足夠了。”
江月昕輕眨眼睛，語調裏是掩蓋不住的失落，“一銳，其實我們沒辦法確定，選擇是以後，就能輕松獲取這樣的人生。我們大抵還是要為祂做一些事情的，我不明白究竟該怎樣做。”
其他幾人面面相窺，聽完這句話後，陡然陷入了沈默。
是啊，他們沒人清楚，選擇的背後究竟會面對什麽。選擇“否”好像是正確的，可“是”就是輕松的嗎？
這也是江月昕，第一次覺得茫然。
“傲慢，回家看看，主不會為難你。”
機械女聲在這一刻忽地響起，冷漠夾雜電流的話語不斷重覆。
江月昕的大腦不堪重負，眩暈嘔吐的感覺猛地襲來，然而在此刻，五感卻那樣清晰。
她能感受得到，來自游戲造物主興奮地窺視。他在邀請她做出決定，甚至迫不及待看到這樣的場景。
“主不會為難你……主不會為難你……”冷漠的機械聲，循環地響徹三年二班每個人的耳畔。
不清楚情況的同學們，茫然地四處詢問，顯然也被摧殘的有了生理上的不適。
“臥槽，啥意思？”顧一銳不清楚江月昕聽到了完整的話語，懵逼地打量大家，“游戲發瘋了？”
“不是的，一銳你真是……”薛鴻海徹底無語，其他幾人都觀察到了，站在窗前的江月昕，情緒十分異常。
恐怕這句話，是針對江月昕的。
“陸東，你要陪我回家嗎？”江月昕微提嘴角，眉目間晃過難以言喻的悲傷。
陸東動作一頓，感受到機械女聲轟然消散的霎時，也明了游戲造物主的目的，祂要她必須回去，就在今晚做出這個決定。
“好，我陪你去。”他啞著嗓子，陪她走出了酒店。
剩下的幾人面面相窺，想要跟隨的顧一銳被攔住了，陳瑞明找到了房間裏的約書亞，跟隨他們快要消散的身影，承著將要落下的夜幕，緩緩向雪地裏走去。
李軍居住的小區距離白市一中很近，是個有煙火氣兒的老舊小區，也算是學區房。可惜江月昕，從未在這裏長大，也未曾踏入過陌生的“家”。
這是李軍二婚丈夫的房子。
小區裏泥濘的道路上，散落著煙花的碎屑，李軍居住在八單元的一樓，透過陽臺恰好能見到燈火通明的廚房。排煙管道不斷排著溫熱的氣體，看樣子他們趕上了晚餐時間。
江月昕靜默地佇立在那兒，低頭時才發覺睫羽盡被雪蓋，白市竟不知何時下起了雪。
她顫抖著打開手機，下意識地在眾多相冊裏找到了孤零零的那張。
泛白的相片上，二十五歲的媽媽和爸爸抱著小小的她，那是她兩歲時，爸爸用借來的相機記錄下來的除夕夜。她曾聽說過，那年家裏異常困難，過年時僅有70塊錢，連爐子裏燒的柴火都是外公從百裏外的村子用拖拉機拉來的。
相片裏面的一家三口，卻是笑著的。爸爸親密地摟著媽媽，小小的她被養得胖嘟嘟。
可惜這樣的一幕不會再有，江月昕甚至不知道，她能不能留住李軍的性命。
昏黃的光幕下，大雪愈來愈大，逐漸有些迷人眼。江月昕被凍得哆嗦，收起手機剛想往前走去，卻撞到了一個提著行李箱的同齡姑娘。
望著熟悉的眉眼，江月昕認出了她是誰。
李軍二婚丈夫原本的女兒，他們兩人結婚後沒有要孩子，僅有男方帶著的女兒。
“不好意思，你沒事吧姐姐？”臉頰被凍得通紅的姑娘，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，她望著燈火通明的家，儼然有些迫不及待。
江月昕微微搖頭，笑著說：“我沒事，快回家吧。”
姑娘怔楞了幾秒，有些不明白她怎麽猜出來的，思考片刻過後，又疑神疑鬼地打量著她，生怕是什麽跟蹤的人販子，連忙拖著行李箱進入了單元門。
身後燈火明亮的居民樓裏，李軍聽到女兒敲門的聲音，喜悅地放下鍋鏟，擡頭那一瞬霍然看見了雪幕裏的身影。她怔了怔，有些不敢置信地打開窗戶，直到她確認身影是誰後，香氣彌漫的廚房裏傳出一陣盤子碎裂的聲音。
“昕昕！”
江月昕驀然停步，她沒想到李軍會看到她。
再轉過身時，溫馨的居民樓卻變了模樣。
江月昕塵封的記憶猛地浮現，居民樓變成了11歲那年，媽媽拋棄她的地方。不知怎地，她竟然能看清樓裏的所有房間，而房間不遠處，一位打扮覆古的年輕女性正茫然探索著，她長得很漂亮，靈動的雙眼仿佛會說話，在看到房間裏的人時，忽地頓住了腳步。
那處房間裏，上演著江月昕此生難忘的場景，媽媽要放棄她的撫養權了，可是年幼的她不明白，為什麽媽媽開始數落自己，只能大哭著一遍一遍地保證自己會聽話，她想跟著媽媽。
一樣被拽進這裏的女性皺眉看著房間裏的場景，直到她看見那對母女的長相，忽地明白過來那是誰，迷茫的神情裏多了幾分難以置信，她嘗試著想要走過去，發現有道看不見的墻阻隔時，直勾勾地盯著場景裏的江月昕。
“昕昕？昕昕是你嗎？你長大會是這個模樣嗎？這是夢嗎？你能看見媽媽嗎？”
那是25歲的李軍。
江月昕不明白，為什麽會有兩個李軍的存在，是游戲造物主制造的抉擇嗎？
屋內痛哭流涕11歲的江月昕，看不見25歲的李軍。她僅能看見34歲的李軍，她大哭著喊“我不要離開媽媽”，到最後被所有人說不懂事，那些話像刺一樣紮在她心裏，可她沒有放棄，她總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夠好，如果她保證媽媽就會改變主意。
然而34歲的李軍，毅然決然地轉過頭去，沒再回過頭看她一眼。
11歲的江月昕被外公帶到樓下，那年的東北下了好大的雪，雪沒過她的膝蓋，漸漸沒過她的心。
25歲的李軍，感到腦袋轟地一下，發瘋似地拍打著時空的隔閡。
“李軍！李軍你瘋了！你怎麽能不要昕昕！她那麽小，那麽懂事，你他媽的不是人！李軍！”
最後的嘶吼聲落下時，25歲的李軍仿佛被抽了魂魄，盯著11歲的江月昕放聲大哭。此時此刻的她也不明白，為什麽自己會拋棄心愛的女兒。
25歲的李軍無法原諒34歲的李軍，無法原諒這一幕。
而真正的江月昕，25歲的江月昕，站在那片陰影裏目睹了一切，她沒有說話，靜靜地朝25歲的李軍走去。
“媽……”
“昕昕？”
李軍詫異回頭，看到眼前的人惶惶無措，好半晌才敢認，這是長大後的江月昕。她顫抖地朝女兒走去，再不顧這是真是假，立馬將女兒擁到懷裏。
“昕昕……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！媽媽愛你，媽媽好愛你，媽媽不會拋棄你……不會，永遠不會……”
江月昕偏著頭，25歲的李軍和照片長得一模一樣，也和那時一樣愛她。
媽媽的懷抱好溫暖，媽媽的身上也好香。
“滴——傲慢，你是否選擇讓25歲的李軍留存這段記憶？這將改變你整個人生。主說，這是您母親心中存留的虧欠，或許選擇權交到她手上，她會選擇留存。”
江月昕貪婪地吸著那股香味，感受媽媽身上傳來的溫暖。她聽到廣播的話，心底浮現的是李軍在ICU時的道歉。
如果她的抉擇僅是這樣，那她不會眷戀這樣的感情，能夠毫不猶豫地選擇否。
“我選擇讓她遺忘。”
廣播裏傳來一陣電流：“為什麽？難道你不想嗎？”
“想啊，做夢都想。可是34歲的媽媽如果不拋棄我，她會過得好辛苦。這份難我已經承受過了，沒必要讓她再經歷一遍。”
江月昕話音逐漸顫抖，直到最後已不能再言半句，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下頜。
她不想再體驗一次，愛自己的李軍，在48歲那年躺在ICU的經歷。看到病危通知書的那刻，早就沒有對錯之分，有些執念也該放下了。
漫天雪幕下，年齡相同的母女倆緊緊相擁，直到李軍意識到自己的手開始穿透眼前的人，她錯愕驚慌地四處看去，幾番嘗試用手撫摸女兒的臉，到最後再忍不住崩潰不已。
“昕昕，媽媽愛你，媽媽愛你！不要哭好不好……不要哭……”
江月昕強忍淚水，看著她逐漸透明的身體，露出笑容。
“好，我不哭，媽媽。”
“滴——檢測到命運融合進展到100%失敗，已退回至99%，並且無法再行幹預。主沒能明白你的心，也沒能明白這份感情。”
“昕老師！”機械女聲響起的那刻，江月昕眼前的場景崩塌再現，回到了原本的模樣，被溫暖緩緩地擁抱著。
李軍茫然地抱著她，呼喊著她的小名，“昕昕，你怎麽了？你怎麽呆在原地不說話，還哭了？別嚇媽媽啊……”
跟隨過來的幾人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，他們見到的情景，和李軍沒有不同。
江月昕呆怔在原地，除卻流淚的雙眼，身體仿佛僵硬般接近十幾分鐘沒有再動。
“媽？我沒事。”江月昕回過神來，對這樣的擁抱有些錯愕，不熟練地將手撫上李軍的後背，試圖安慰她。
“我剛剛走神了，外頭冷，你身體不好，快回去。”
“你這孩子回家也不說一聲，快叫你朋友也進屋……你妹妹今天恰好回家，我還以為你看到多想了……”李軍說到此處，愧疚地抹著眼淚。
她也明白，這些年江月昕生活的不好，見到這樣的場景心裏肯定不舒服。
江月昕笑笑，繼續安撫著她，“沒有，媽。我們本來打算明天再回家的，今天剛到白市，還沒買禮物。”
“你這孩子，說什麽禮物……媽媽不要你的東西，回家就好。”李軍絮絮叨叨地說著，情緒明顯好轉，招呼後頭的幾人，“孩子們，快和阿姨進屋。”
陸東擡眸示意大家跟上，沒有提起任何相關的話題，只當是陪朋友回家。
江月昕沈默地走著，當李軍打開家門的瞬時，一句來自游戲的提示音，讓她猛地停住腳步。
“來自三年二班的班長——傲慢，選擇了否。很可惜，主預料了這樣的結果，因為主永遠不會為難傲慢。”
伴隨著游戲廣播的，甚至還有浮現眼前的字幕。字幕完完整整地講述了江月昕和母親李軍的一切，包括她做出抉擇的場面。
江月昕回頭望向其他人的霎時，一個可怕的念頭，浮現在她的腦海裏。
游戲造物主在故意展示對“傲慢”的偏愛，這些信息會讓所有玩家知曉。
祂不在乎江月昕的選擇，因為那不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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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二班在長白山的旅行，因為大雪很快結束了。在前往加州最後的期限裏，他們選擇一同前往白市，調查已經荒廢的老白市一中。
白市是北方不起眼的小城市，很多人甚至沒聽說過。從高鐵下車後，北方冬天的荒涼感撲面而來，沒有幾棟高樓的城市裏，路上零星的行人，有著溫暖燈火的低矮樓層，親切的北方口音，仿佛就是這片冰凍泥土上最後的溫情。
“我怎麽感覺，這比長白山都冷……”顧一銳裹緊羽絨服，提著行李的手不斷顫抖。
薛鴻海站在旁側點點頭，讚同他的看法，開口詢問其它人，“昕老師，咱們是抹黑翻墻進去？要不然這麽多人，什麽理由能進啊？”
“肯定不行，白市的治安還是很好的，就算老校區廢棄了，也會有保安留守。”江月昕提了另一個辦法，“明天用你富豪的方式，聯系一下相關部門，就說你要購買老校區。東北地廣人稀，無論是住宅還是其他的地皮，都很難賣出去。”
“還得是你，昕老師。”薛鴻海不由得感到尷尬，忙摸摸鼻子將話題岔開。
“那既然這樣，今晚咱們先去酒店休息？”
“好，我訂酒店。”江月昕說完，打開某程查看白市一中附近的酒店。
幾乎所有重要建築，距離她高中時期沒有太多改變，就是多了個新城區。新城區她不了解，但老城區的酒店永遠不怕沒有房間，三年二班很快就入住了原本是學區範圍內的酒店。
北方冬天晚上鮮少有娛樂方式，最火爆的地方一定是裝修堪比巴黎的大澡堂，不少同學躍躍欲試想要去逛逛。
江月昕沒有阻攔他們，去人多的地方聊聊，很快就能得知關於白市一中的近況，有助於幫助明天的調查。
醫學生鄒英傑擔任了這次任務的隊長，畢竟石市算是中原地區，南方的同學們完全接受不了赤丨裸相見的局面，能一同前往的，也僅有中原和北方的同學。
“老板，你知道咱們白市哪家澡堂最好不？”鄒英傑入鄉隨俗，很快學會一口東北話。
老板以為是老鄉，帶著同學們入住酒店，臉都笑酸了。
“小夥子本地銀？出了咱們酒店往東九百米，有一家新開滴，裏面啥都有，去逛逛吧！”
“好嘞，謝謝姐！”鄒英傑答應的利索，浩浩蕩蕩就帶著小隊走了。
江月昕沒有分配其他同學任務。
倘若廢棄的白市一中，真和游戲有瓜葛，必定會遭遇一些詭異事件。在調查之前，還是謹慎行事為妙。
五人組的其他人，都知道白市是江月昕老家，望著沒有完全黑下來的天，不禁有些猶豫。
“昕老師，你要回家看看嗎？”顧一銳搓搓手，好奇地問，“我記得你母親回來養病了？”
旁側人趕緊踩了他一腳，偏偏顧一銳沒反應過來，“嗷”地一聲大喊，“鴻海，你踩我幹啥！”
“沒有，我踩的是豬。”薛鴻海都懶得給他眼神。
“一銳，如果昕老師現在回家，很可能會遇上游戲的抉擇……還是等我們調查完學校再去吧。”陳瑞明耐心解釋，“等明天我們一起去看望阿姨。”
顧一銳連忙低頭蹭鞋尖，委屈巴巴地道歉：“昕老師，對不起，我是豬。”
江月昕低眸望著窗外昏黃的景色，搖搖頭沒有說什麽。
她需要用放棄母親生命的決定，來換取命運融合度的停滯嗎？如果她是游戲造物主，一定會設下這樣的抉擇。那是威脅“傲慢”最好的方式。
今天？明天？最遲後天……也或許，她可以選擇從加州回來，再去看望李軍。
江月昕靜默地，原地佇立了許久。
陸東悄然地走到她身旁，提議另一個想法，“昕老師，阿姨添加的人不止是我，她或許早就發現你回到了北方。在做抉擇之前，我們可以靜靜地去看她，就在小區逛逛。”
江月昕沒有回應，她不清楚這樣的方式，是否會觸發游戲設下的抉擇。
顧一銳猶豫許久，斟酌說道：“其實按照咱們之前的推論，不必所有人選擇信仰游戲造物主，也能起到一定的錨點不穩的作用。昕老師，不如你選擇是吧。兄弟們替你選擇否，就足夠了。”
江月昕輕眨眼睛，語調裏是掩蓋不住的失落，“一銳，其實我們沒辦法確定，選擇是以後，就能輕松獲取這樣的人生。我們大抵還是要為祂做一些事情的，我不明白究竟該怎樣做。”
其他幾人面面相窺，聽完這句話後，陡然陷入了沈默。
是啊，他們沒人清楚，選擇的背後究竟會面對什麽。選擇“否”好像是正確的，可“是”就是輕松的嗎？
這也是江月昕，第一次覺得茫然。
“傲慢，回家看看，主不會為難你。”
機械女聲在這一刻忽地響起，冷漠夾雜電流的話語不斷重覆。
江月昕的大腦不堪重負，眩暈嘔吐的感覺猛地襲來，然而在此刻，五感卻那樣清晰。
她能感受得到，來自游戲造物主興奮地窺視。他在邀請她做出決定，甚至迫不及待看到這樣的場景。
“主不會為難你……主不會為難你……”冷漠的機械聲，循環地響徹三年二班每個人的耳畔。
不清楚情況的同學們，茫然地四處詢問，顯然也被摧殘的有了生理上的不適。
“臥槽，啥意思？”顧一銳不清楚江月昕聽到了完整的話語，懵逼地打量大家，“游戲發瘋了？”
“不是的，一銳你真是……”薛鴻海徹底無語，其他幾人都觀察到了，站在窗前的江月昕，情緒十分異常。
恐怕這句話，是針對江月昕的。
“陸東，你要陪我回家嗎？”江月昕微提嘴角，眉目間晃過難以言喻的悲傷。
陸東動作一頓，感受到機械女聲轟然消散的霎時，也明了游戲造物主的目的，祂要她必須回去，就在今晚做出這個決定。
“好，我陪你去。”他啞著嗓子，陪她走出了酒店。
剩下的幾人面面相窺，想要跟隨的顧一銳被攔住了，陳瑞明找到了房間裏的約書亞，跟隨他們快要消散的身影，承著將要落下的夜幕，緩緩向雪地裏走去。
李軍居住的小區距離白市一中很近，是個有煙火氣兒的老舊小區，也算是學區房。可惜江月昕，從未在這裏長大，也未曾踏入過陌生的“家”。
這是李軍二婚丈夫的房子。
小區裏泥濘的道路上，散落著煙花的碎屑，李軍居住在八單元的一樓，透過陽臺恰好能見到燈火通明的廚房。排煙管道不斷排著溫熱的氣體，看樣子他們趕上了晚餐時間。
江月昕靜默地佇立在那兒，低頭時才發覺睫羽盡被雪蓋，白市竟不知何時下起了雪。
她顫抖著打開手機，下意識地在眾多相冊裏找到了孤零零的那張。
泛白的相片上，二十五歲的媽媽和爸爸抱著小小的她，那是她兩歲時，爸爸用借來的相機記錄下來的除夕夜。她曾聽說過，那年家裏異常困難，過年時僅有70塊錢，連爐子裏燒的柴火都是外公從百裏外的村子用拖拉機拉來的。
相片裏面的一家三口，卻是笑著的。爸爸親密地摟著媽媽，小小的她被養得胖嘟嘟。
可惜這樣的一幕不會再有，江月昕甚至不知道，她能不能留住李軍的性命。
昏黃的光幕下，大雪愈來愈大，逐漸有些迷人眼。江月昕被凍得哆嗦，收起手機剛想往前走去，卻撞到了一個提著行李箱的同齡姑娘。
望著熟悉的眉眼，江月昕認出了她是誰。
李軍二婚丈夫原本的女兒，他們兩人結婚後沒有要孩子，僅有男方帶著的女兒。
“不好意思，你沒事吧姐姐？”臉頰被凍得通紅的姑娘，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，她望著燈火通明的家，儼然有些迫不及待。
江月昕微微搖頭，笑著說：“我沒事，快回家吧。”
姑娘怔楞了幾秒，有些不明白她怎麽猜出來的，思考片刻過後，又疑神疑鬼地打量著她，生怕是什麽跟蹤的人販子，連忙拖著行李箱進入了單元門。
身後燈火明亮的居民樓裏，李軍聽到女兒敲門的聲音，喜悅地放下鍋鏟，擡頭那一瞬霍然看見了雪幕裏的身影。她怔了怔，有些不敢置信地打開窗戶，直到她確認身影是誰後，香氣彌漫的廚房裏傳出一陣盤子碎裂的聲音。
“昕昕！”
江月昕驀然停步，她沒想到李軍會看到她。
再轉過身時，溫馨的居民樓卻變了模樣。
江月昕塵封的記憶猛地浮現，居民樓變成了11歲那年，媽媽拋棄她的地方。不知怎地，她竟然能看清樓裏的所有房間，而房間不遠處，一位打扮覆古的年輕女性正茫然探索著，她長得很漂亮，靈動的雙眼仿佛會說話，在看到房間裏的人時，忽地頓住了腳步。
那處房間裏，上演著江月昕此生難忘的場景，媽媽要放棄她的撫養權了，可是年幼的她不明白，為什麽媽媽開始數落自己，只能大哭著一遍一遍地保證自己會聽話，她想跟著媽媽。
一樣被拽進這裏的女性皺眉看著房間裏的場景，直到她看見那對母女的長相，忽地明白過來那是誰，迷茫的神情裏多了幾分難以置信，她嘗試著想要走過去，發現有道看不見的墻阻隔時，直勾勾地盯著場景裏的江月昕。
“昕昕？昕昕是你嗎？你長大會是這個模樣嗎？這是夢嗎？你能看見媽媽嗎？”
那是25歲的李軍。
江月昕不明白，為什麽會有兩個李軍的存在，是游戲造物主制造的抉擇嗎？
屋內痛哭流涕11歲的江月昕，看不見25歲的李軍。她僅能看見34歲的李軍，她大哭著喊“我不要離開媽媽”，到最後被所有人說不懂事，那些話像刺一樣紮在她心裏，可她沒有放棄，她總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夠好，如果她保證媽媽就會改變主意。
然而34歲的李軍，毅然決然地轉過頭去，沒再回過頭看她一眼。
11歲的江月昕被外公帶到樓下，那年的東北下了好大的雪，雪沒過她的膝蓋，漸漸沒過她的心。
25歲的李軍，感到腦袋轟地一下，發瘋似地拍打著時空的隔閡。
“李軍！李軍你瘋了！你怎麽能不要昕昕！她那麽小，那麽懂事，你他媽的不是人！李軍！”
最後的嘶吼聲落下時，25歲的李軍仿佛被抽了魂魄，盯著11歲的江月昕放聲大哭。此時此刻的她也不明白，為什麽自己會拋棄心愛的女兒。
25歲的李軍無法原諒34歲的李軍，無法原諒這一幕。
而真正的江月昕，25歲的江月昕，站在那片陰影裏目睹了一切，她沒有說話，靜靜地朝25歲的李軍走去。
“媽……”
“昕昕？”
李軍詫異回頭，看到眼前的人惶惶無措，好半晌才敢認，這是長大後的江月昕。她顫抖地朝女兒走去，再不顧這是真是假，立馬將女兒擁到懷裏。
“昕昕……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！媽媽愛你，媽媽好愛你，媽媽不會拋棄你……不會，永遠不會……”
江月昕偏著頭，25歲的李軍和照片長得一模一樣，也和那時一樣愛她。
媽媽的懷抱好溫暖，媽媽的身上也好香。
“滴——傲慢，你是否選擇讓25歲的李軍留存這段記憶？這將改變你整個人生。主說，這是您母親心中存留的虧欠，或許選擇權交到她手上，她會選擇留存。”
江月昕貪婪地吸著那股香味，感受媽媽身上傳來的溫暖。她聽到廣播的話，心底浮現的是李軍在ICU時的道歉。
如果她的抉擇僅是這樣，那她不會眷戀這樣的感情，能夠毫不猶豫地選擇否。
“我選擇讓她遺忘。”
廣播裏傳來一陣電流：“為什麽？難道你不想嗎？”
“想啊，做夢都想。可是34歲的媽媽如果不拋棄我，她會過得好辛苦。這份難我已經承受過了，沒必要讓她再經歷一遍。”
江月昕話音逐漸顫抖，直到最後已不能再言半句，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下頜。
她不想再體驗一次，愛自己的李軍，在48歲那年躺在ICU的經歷。看到病危通知書的那刻，早就沒有對錯之分，有些執念也該放下了。
漫天雪幕下，年齡相同的母女倆緊緊相擁，直到李軍意識到自己的手開始穿透眼前的人，她錯愕驚慌地四處看去，幾番嘗試用手撫摸女兒的臉，到最後再忍不住崩潰不已。
“昕昕，媽媽愛你，媽媽愛你！不要哭好不好……不要哭……”
江月昕強忍淚水，看著她逐漸透明的身體，露出笑容。
“好，我不哭，媽媽。”
“滴——檢測到命運融合進展到100%失敗，已退回至99%，並且無法再行幹預。主沒能明白你的心，也沒能明白這份感情。”
“昕老師！”機械女聲響起的那刻，江月昕眼前的場景崩塌再現，回到了原本的模樣，被溫暖緩緩地擁抱著。
李軍茫然地抱著她，呼喊著她的小名，“昕昕，你怎麽了？你怎麽呆在原地不說話，還哭了？別嚇媽媽啊……”
跟隨過來的幾人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，他們見到的情景，和李軍沒有不同。
江月昕呆怔在原地，除卻流淚的雙眼，身體仿佛僵硬般接近十幾分鐘沒有再動。
“媽？我沒事。”江月昕回過神來，對這樣的擁抱有些錯愕，不熟練地將手撫上李軍的後背，試圖安慰她。
“我剛剛走神了，外頭冷，你身體不好，快回去。”
“你這孩子回家也不說一聲，快叫你朋友也進屋……你妹妹今天恰好回家，我還以為你看到多想了……”李軍說到此處，愧疚地抹著眼淚。
她也明白，這些年江月昕生活的不好，見到這樣的場景心裏肯定不舒服。
江月昕笑笑，繼續安撫著她，“沒有，媽。我們本來打算明天再回家的，今天剛到白市，還沒買禮物。”
“你這孩子，說什麽禮物……媽媽不要你的東西，回家就好。”李軍絮絮叨叨地說著，情緒明顯好轉，招呼後頭的幾人，“孩子們，快和阿姨進屋。”
陸東擡眸示意大家跟上，沒有提起任何相關的話題，只當是陪朋友回家。
江月昕沈默地走著，當李軍打開家門的瞬時，一句來自游戲的提示音，讓她猛地停住腳步。
“來自三年二班的班長——傲慢，選擇了否。很可惜，主預料了這樣的結果，因為主永遠不會為難傲慢。”
伴隨著游戲廣播的，甚至還有浮現眼前的字幕。字幕完完整整地講述了江月昕和母親李軍的一切，包括她做出抉擇的場面。
江月昕回頭望向其他人的霎時，一個可怕的念頭，浮現在她的腦海裏。
游戲造物主在故意展示對“傲慢”的偏愛，這些信息會讓所有玩家知曉。
祂不在乎江月昕的選擇，因為那不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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